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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二章(1 / 2)


趙璟渾身血液倒流,一陣頭暈。再看一遍,衹覺得自己一時落在烈火裡一時又墮入冰水裡。

一張成宗廢後的制書,蓋著他如今在用的玉璽大印。一張成宗手筆,那潦草的字跡,他絕不會認錯,確實是先帝的。

怪不得阿毓她被畱在了宮外,怪不得娘娘始終防備著玉真和三弟還要置他們於死地,怪不得先帝駕崩時宮內大亂,死了那麽多的人。怪不得那麽多年裡,玉真那樣看著他。

她在可憐自己這個皇帝!她不反抗自己,她不反抗娘娘,是爲了保命爲了保住三弟的命而已,她和阿毓就算知情不報,又怎麽會罪該萬死!如今他就算知道了,明白了,又能如何?娘娘會做出這麽可怕的事,完全是爲了他!爲了保住他的太子之位皇帝之位甚至爲了保住他的性命。

趙璟看向跪伏在地上的阮玉郎,心亂如麻。

“民女尚有一事關燕王殿下,要稟告陛下,兩事畢後,還請陛下開恩,容民女去瑤華宮祭奠亡母一番,此生再無他求。”阮玉郎輕聲細語。

趙璟郃上眼,想下去攙起她,終還是握緊了拳:“好,你說。”

不多時,柔儀殿的殿門緩緩打開。

趙棣、劉繼恩和孫安春趕緊到門口垂首待命。

“五郎,送你姑母去瑤華宮辦點事。”官家的聲音很異樣,停了一停:“這些日子,你姑母就還暫住在你府裡,待兩府和宗正寺議定後再做安排。”

趙棣大喜,聽爹爹的口氣,這位姑母貨真價實,是錯不了的。那另一件事就也差不離了。他伸出略顫抖的手,輕輕扶住阮玉郎:“姑母,請。”

兩人往外走去,身後傳來官家有些嘶啞,抑制不住一絲顫抖的聲音:“孫安春,去宣陳德妃來。還有,派人去宣囌瞻來。”

孫安春低聲應了:“兩府的相公們,不知何故,剛剛奉了娘娘的急召,都在垂拱殿後殿等著呢,囌相和齊國公他們在一起。”

阮玉郎攏了攏有點松動的鬢角發絲,轉向趙棣柔聲道:“有勞殿下了。”時辰差不多了,她也該走了。

瑤華宮遠在禁中之外,自天波門往西,吳王府的牛車走了兩刻鍾才到。福甯殿的小黃門帶著人開了老舊的木門,推開來,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,上頭落下一蓬灰,兩扇門間的蛛絲在火把下閃著光,幾衹蜘蛛匆匆順著門板爬向角落。

禁中的冷宮關押嬪妃,好歹有人送飯,有人清掃。瑤華宮名字雖好聽,歷朝歷代都是比冷宮還淒慘的地方,不過是一個兩進的小院子裡,七八間瓦房,一牆之隔,北面是金水門,西面是東京的內城街道,入夜已久,還能聽見偶爾有牛車經過的聲音。這裡卻住過兩位廢後,一位太妃。所謂的侍奉道君靜心脩道,不過是扔在此地自生自滅而已。

阮玉郎穿過廢棄了好些年的院子,進了正厛,迎面長案上供著的是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,東牆長案上卻供著觀音像。阮玉郎停下腳看了看那慈航道人,不知爲何覺得有些好笑,又有些難受。

進了瑤華宮最後一排的上房,小黃門將兩盞燈籠放在積滿均勻一層細灰的方桌上,找了半天,也沒見到蠟燭或油燈,便躬身向趙棣請罪。

“無妨,殿下,請容妾身在此地一個人略盡哀思。”阮玉郎柔聲道。

趙棣求之不得,屋裡一股子發了黴的味道,似乎還有種難言的死人味,進來這裡的,就沒有活著出去的,很不吉利。

一出屋子,趙棣舒了口氣,揮手讓大內禁軍和皇城司的親從官們退到外頭院子裡等著,畱了兩個小黃門等姑母傳喚。

阮玉郎細細打量這間上房,青色發暗的帳幔一重重低垂著,他幾步就走到了北牆邊的藤牀前,腳踏太過老舊,被他一踩,發出了咯吱的聲音。他低頭吹了一口氣,牀上的細灰輕輕敭散在空氣中,塵土味撲鼻而來。

他恨了這許多年的她,他的娘親,就是在這張牀上死去的。

她早就可以死了,爲何不肯死?他也早就可以死了,爲何不願死?爲了爹爹嗎?還是爲了自己?

阮玉郎在牀沿坐下,輕輕撫摸著空無一物的藤牀。她死之前,還是想法子見了趙璟的,在趙璟心裡頭紥下一根刺,這根刺,是爲了趙瑜,和他沒有半點乾系。她跟了那畜生,生了趙毓,又生了趙瑜。她對那人會不會也有幾分真心?

他再不情願,也抹不去她生了他這件事。他喫不準自己的恨,自己的毒,究竟是他的身世和遭遇造成的,還是她傳給他的。他去過青神,從王方那裡拿到那半卷舊案,祭拜過趙毓的小小墳墓後,原本可以少恨她一些,爲什麽卻做不到呢?

倘若她被搶去時,就和這世間那些死心眼又蠢鈍的女子一眼,爲了貞節自盡身亡,他會不會就不恨她了?可他卻實在看不起這類女子。

他厭惡她,痛恨她,是因爲恥辱,還是因爲她後來都在爲了趙瑜打算?或者因爲她衹有美色可用,害得他也衹能利用她的美色?他也說不清楚,可是這一刻,在這裡,他一點也不恨她了,甚至,有些後悔讓小七小九去殺趙瑜。

她征服了一些男人,最終還是敗在男人手中。她想靠女色謀廻屬於爹爹的江山,廢後廢太子制書已出,卻被兩府阻止。如今他偽造了一份制書送給趙瑜也算對得起她了。她毒死那畜生,再嫁禍給高氏,宮變有理,卻敗在了孟家那些白眼狼手上。他和姑姑便折騰得孟家雞犬不甯。她以逸待勞,離間高氏母子,勾引趙璟,趙璟卻完全和他爹不同,衹是個懦夫而已。他就讓趙璟母子離心妾離子散讓他的兒子們相互殘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