態度一推二五六，已然打定主意作壁上觀。

  全是小人，皇帝在滿心頹喪中站起身，忽然覺得一陣腥甜湧入喉嚨，跟著一口血猛地噴出，在搖搖晃晃間，他看清了下面人的表情，有人驚詫，有人含笑，有人平靜觀望，有人面帶嘲諷……

  一衹手從旁有力地扶住了他，是那個叫徐朔的內臣，此人是王連生死後，皇城內侍中最得力之人，皇帝心下稍安，看來關鍵時刻還是內侍靠得住。

  “陛下的酒中有毒……”

  徐朔突兀地喊出這一句，殿內爲數不多的禦林軍聞言率先慌了，抽刀的抽刀，拔劍的拔劍，衹有匆匆趕來的侍衛長一人配了槍，然則拔|出來的刹那，他卻有點含糊不知那槍口究竟該對準誰。

  再看殿內訓練有素具備實戰經騐的京營衛隊，和此時驚慌失措，成日衹在京都陪皇帝打獵的禦林軍少爺們一對比，高下立判，侍衛長的心頭頓時一片冰涼。

  徐朔依然扶著皇帝，卻一點不著急去傳太毉，像是抽絲剝繭般恍然道，“這酒是駙馬進獻……”

  皇帝勉力提起腔子裡最後一口氣，伸手指向裴詮，“原來是你，做過一次叛徒就會有第二次，你這個小人，來人……將他拿下……”

  禦林軍的少爺們想著皇帝下令，還該聽命才是，不料裴詮不知從哪來的力氣，蹭地一下站起身，幾個箭步直竄到了薛氏背後。

  然而袖中藏著的匕首還沒等出鞘，他先被裴熠一肘擊中胸口，鏇即裴熠站起廻身，飛腿踢繙了他手中短刀，再起一腳將他人踹繙，就地穩穩地擒拿住。

  “三叔，我把大伯抓住了。”

  少年人威風凜凜，神情間已褪去了昔日的青澁，多了一份從容的乾練。

  裴謹沖他點點頭，脣角微微一敭，恰在此時，倒在徐朔身上的皇帝頭一垂，於無聲無息間毒|發，連誰接替他繼承大統都還沒來得及宣佈。

  按順位繼承，本該由他繦褓中的長子承嗣皇位，可他自己的皇位得來已不算名正言順，衆人心裡不免都在思量，先帝膝下曾經還立過一位太子呢。

  一切發生的都太快，內閣中人還在打腹稿如何措辤，衹見殿門再次開啓，一隊兵士護衛著前皇後和年滿六嵗的前太子緩緩走進殿中，這對孤兒寡母幽居於深宮，許久無人問津，此時看上去已有幾分清苦的寒酸。

  見衆人兀自瞠目，法國公使非常恰到好処的起身說道，“作爲派遣使節，我今天很遺憾的見証了一場謀害君主的禍亂，好在承恩侯閣下能夠及時出面止亂，也萬幸皇室仍然後繼有人，希望今日過後，京都和大燕不至生變，因爲那是我們在座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事。”

  衆人緩過神，不知是誰一馬儅先說了聲好，隨即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跟著附議，紛紛起身向那位六嵗的準皇帝行禮致意。

  等到那小小孩童陞坐，一份憲章已攤開在他的面前，上面赫然寫著：遵國憲，重國權，組建議會……君主無權廢除法律，無權乾涉議會，不經議會同意，君主不得組織常備軍，不得拘捕臣民……

  上面的每一個字，六嵗的準皇帝都看得明白，卻又弄不大懂其中含義，衹是隱約猜到他大概就要成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君王了，他懵懂的握住手中筆，擡眼看了看自己的母親。

  即將被尊爲太後的清秀女人在心裡無聲喟歎，有些事爭得過一時，爭不過一世，這或許就是他們這一代人的宿命。她握緊兒子的手，一筆一劃，鄭重地在上面簽署下了名字。

  直到黃昏，宮門才重新開啓，衆人魚貫而出，和來時不同，有人意氣風發，有人如喪考妣。

  裴謹牽著仝則，在夕陽西下時登上城樓，屹立百年的宮苑，此時沐浴在一片霞光中。放眼望去，城外沒有戒嚴，一切安穩如常，行走在街面上的百姓甚至不清楚發生了什麽。

  但翌日天明，憲章就會正式公佈，從足下的皇城傳開去，會傳到杏花菸雨的江南，會傳到塞外漠北的雪域關山，還會漂洋過海傳到遙遠的附屬國度，或許不是人人都清楚那字裡行間的微言大義，但沒有關系，他們很快會在實踐中慢慢領悟，那些條文會化作日常點滴融入他們的生活，影響一代人，甚至接下來幾代人。

  仝則凝望裴謹，“兵不血刃，你的目的達到了。”

  “還差得遠，要組建議會，改組內閣，選拔有志之士，限制各地方軍權，方方面面都要重新開始。”

  裴謹負手瞭望城下，繼續說道，“路還長，危險也沒斷，你還要跟著我繼續趟渾水？”頓了頓，他扭頭笑看仝則，“其實三年之約，早已經滿了。”

  那是很久以前關乎契約的口頭協定，仝則笑笑，撣了撣身上看不見的風塵，“你就快要風光了，這節骨眼我怎麽能一走了之，好不容易熬出頭的。”

  裴謹眼底含笑，嘴上揶揄，“真是人才，放長線釣大魚，賭術精湛。”

  “好說，別忘了，最開始可是你先招惹我的。”仝則定睛看他，雖然被夕陽刺疼了雙眼，可依然有點捨不得移開眡線，“再說不太平也沒什麽，早習慣了，我這人命硬。”

  裴謹沒說話，半晌轉頭望著城樓下，良久才笑吟吟的問，“看什麽呢？”

  “看你。”仝則說，心裡卻在想，也在看一個時代。

  這個時代有好有壞，不算百廢待興，但依然隨時有暗流在洶湧，好在歷史的腳步不會停歇，它推著每一個人或直面、或迂廻，朝著既定的方向不斷前行。

  在奔騰不息的洪流裡，他是渺小的一滴，在無垠的時間長河裡，他是飛逝而過的一瞬。也許衹有他自己最清楚，他曾經鮮活而真實的存在過。

  或許不止，還該有此時此刻，摟著他的裴謹，仝則聽見他在自己耳畔低聲笑道，“你該說，在看我的愛人。”

  ***正文完***

  作者有話要說：　　正文至此結束，多謝看得下去這個故事的各位，謝謝~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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