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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申九妹(2)





  “此十伞成于五六年间,先淑女后君子,因此淑女伞尚见稚女之气,君子伞则越发纯青,尤其风竹,不画其形,但画其意,持之若疾风扑面,飒飒然遍体生凉。

  “传闻这申九妹因求伞者众,近年来束手不为,因此这君子淑女十伞身价愈增,成为藏品新贵。前年我赠光竹予华之兄,事后每尝懊悔,谁料华之僻居穷壤,眼界太浅,十两银子卖与丁兄,丁兄真是拣了天大便宜,依我估价,即使百两纹银,亦可寻得买主……”黄石明谈兴正浓,管家进来,附耳低语。

  丁凡耳力极佳,不听自闻,却是什么樊太师门下吴相公求见。

  黄石明跳起身来,向丁凡道声:“丁兄少待,黄某去去便来。”说罢急匆匆出去。丁凡喝了一阵茶,黄石明便即回来,接上方才话头,道:“当初黄某得到这柄光竹,其实未费分文,乃申九妹亲手所赠。”

  丁凡不觉坐得笔直,道:“黄公子请仔细说来。”

  黄石明微笑道:“那是三年前的暮春之季,我与几位学友结伴远游,那一日游至蜀南竹海,山多林茂,我竟与同伴失散,辗转寻觅间,忽见偌大一幢竹舍建于山坡之南,天色向晚,我饥渴疲累,前去投宿,却原来是姓申的一家伞坊,申九妹即是申家小女。那申九妹年方及笄,虽则出身低微,然慷慨磊落,全无俗态。或因黄某亦非俗人,次日我告辞之时,申九妹即赠以此伞。如今再见光竹,念及九妹之惠,黄某心甚惭愧。当日得之不费分文,黄某家资寒薄,今愿以白银一百二十两赎回,丁兄若肯成全,黄某不胜感激。”走下座来,深深作揖。

  丁凡抱拳还礼,道:“丁凡自得此伞,如得良友相伴,从无转卖之念,黄公子务必见谅。丁凡不便久扰,告辞了。”

  黄石明微微失望,随即含笑道:“黄某知道,风竹便在成都,难道丁兄不想看看再去么?”丁凡道:“就烦黄公子领我一观。”

  黄石明道:“今晚丁兄便在寒舍歇息,明早同去观赏,必教丁兄如临绝顶、胸怀大畅。”丁凡道:“如此打扰了。”

  一夜无事,用过茶饭,黄石明携丁凡步行半个多时辰,到了一座粉墙碧瓦的庞大宅院面前。

  见丁凡迟疑,黄石明小声道:“此乃樊太师宅邸。太师乃我朝两代重臣,荣宠之极,两年前退休,回成都故里定居。太师素爱风雅之物,收藏极丰,君子伞中‘雨竹’、‘风竹’,淑女伞中‘红菊’、‘黄菊’、‘白菊’,十伞已得其半,稍后丁兄便可大开眼界,黄某亦沾带着眼福不浅。”

  太师府侧门半开,昨日街上遇见的白衣人、黄衣人从门中出来相见,黄石明逐一介绍,白衣人便是太师府清客吴相公,黄衣人则是太师府亲随邱武。

  丁凡心中了然,这吴相公夜会黄石明,必是为着“光竹”之故。

  入了樊府,穿了两进院子,进了乾福堂,立候片刻,那樊太师扶着侍女慢慢出来坐了,黄石明抢上去行了跪拜之礼,向丁凡索了“光竹”呈上。

  樊太师慢慢撑开“光竹”,眯眼赏玩半晌,慢慢叹道:“光明普照,欣欣向荣,观之忽忆老夫年方弱冠,金榜题名之时。”又向贴身侍女道,“春儿,将咱家五伞取来同赏。”侍女退入内堂,不一刻便领来五名丫头,个个捧一只檀香木盒,依次排放案上,再开盒取伞,撑开来一字陈于堂前。樊太师颤巍巍离座,将“光竹”亲置于君子伞之首。

  吴相公、黄石明诸人簇拥太师,纷纷赞叹品评。

  丁凡细看去,“红菊”烂漫铺陈,如垂髫之女,恣肆可爱,一无用心;“黄菊”明媚可喜而略见收敛,若女孩欢笑之时不忘半掩丹唇;“白菊”精笔绘于黑纸之上,女孩内心有了是非之辨,清冽洁净,不染片尘……再看“光竹”,如年方及笄的少女容光焕发,于无边广大的自然里领悟生命之自在自由;缺席的“雾竹”、“夜竹”一定描画了少女成长中的迷惘、孤独,渐渐成熟的她才有了雨竹里那濡染青竹的泪迹……

  “一点浩然气,千里快哉风,妙哉,快哉!”黄石明对着“风竹”大发感叹,惊得丁凡一震。

  那风竹是灰黑的,再无精致婉转的线条、明亮饱满的色调,但见恶风横来,丹碧尽销,唯有竹之魂灵尚恃傲节顶风舞动,而边角处,已见数叶飘摇飞去……丁凡心神大恸,由这把伞里,宛然见到了一个必然悲剧的命运,“我不见其物,我独见其人。”他低语出口,一时只恨身无双翼,不能即刻飞往竹海深处,看那申九妹是否安然。

  他突然大步趋前,提起“光竹”收拢来,大声道:“诸位,丁某有事在身,告辞。”大踏步扬长而出。黄、吴、邱三人急追在后,团团将丁凡围在府门内。

  黄石明道:“丁兄,太师心愿,欲将十伞收齐,今已许价纹银两百,丁兄不可错失良机。”

  丁凡道:“丁凡早就言明,此伞如我友,决不出卖。”

  吴相公道:“丁兄不可固执,我太师门生故旧满天下,得罪太师之人,必定寸步难行。”

  丁凡笑道:“丁某一步三尺,何来寸步?”

  邱武怒道:“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大手疾抓丁凡左肩。

  丁凡滑肩退步,脱出三人之围,拉开侧门,大步行出。丁凡行至都城南门,守门兵将向他脸上一望,喝道:“这厮右脸带疤,必是大盗丁凡,来呀,拿下了!”数名兵士应声扑上,将丁凡抱住。

  丁凡喝道:“我乃安分良民,并非大盗!”兵将冷笑道:“你盗取樊太师府上珍藏竹伞,公然背负背上,现今人脏俱获,还敢狡辩!”

  丁凡怒笑道:“诱买不成,诬良为盗,狗屁太师,不过民贼!”双臂一振,众兵丁飞将出去,滚了一地。

  兵将领数十兵丁,将丁凡层层围住,丁凡夺过一柄单刀,舞出大团雪花,众兵不能逼近,刀来即退,退而不散。丁凡足下腾挪,疾如奔马,将刀圈越舞越大,众兵退散开来,人圈再难围拢。

  丁凡冲出空隙,便要夺门而去,此时背后异声大作,他挥刀反撩,挡飞一箭。异声更响,丁凡投身扑地,上中下三箭穿空而过。兵士们齐挺长枪冲刺,丁凡贴地滚去,单刀削断无数枪杆,晃身撞入人丛。

  “休伤了太师宝伞!”一人连声大叫,丁凡捉空看去,正是那吴相公骑马来督战。箭不便发,捕头胡盛抛去雕弓,大喝“散开”,八步赶蟾飞速扑上,脚踏兵士跃起半空,扯起一张牛筋大网,向丁凡当头罩下。网落尘埃,罩定三人,尽皆兵士。丁凡早疾如电闪,腾身坐上吴相公背后,夺缰催马,冲出城关,绝尘而去。

  “好汉饶命,好汉饶命……”吴相公一路惊号。

  丁凡恨道:“你太师府图我竹伞,横加诬害,丁凡身有武艺,尚能自保,常人却当如何?此番你随我去蜀南竹海,申九妹若遭迫害,我先杀你这狗头,再回来杀姓樊老贼!”自己只因有伞便险些蒙冤罹难,似樊太师这干贪酷之辈,又岂能不去逼迫妙手制伞的申九妹?